铜心铁胆
早先年,在左家山脚下的一个小屯子里,住着一个叫王怜的寡妇。王怜二十多岁守寡,领着两岁的儿子吴心过日子。王怜靠养猪养鸡、洗衣纺线维持生活。
王怜对儿子娇生惯养,百依百顺,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,顶在头上怕吓着。有点好吃的王怜尽着儿子吃,好穿的尽着儿子穿。自己十年穿一个布衫,五年穿一双夹鞋,儿子吴心却单象单棉象棉,从头顶到脚下总是穿戴得齐整整的。不知道的还以为吴心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呢。
一晃几年,吴心长到十三岁。在母亲的娇惯下,他饭来张口,衣来伸手,养成了奸懒馋猾的毛病,从没帮母亲挑过一担水,添过一把柴,盛过一碗饭。有时从外面玩够了回来,看到母亲没做好饭,就要大发雷霆,摔盆子摔碗。饭菜稍微有一点不顺口,就会连碗一起抛到猪圈里,要母亲另做好的。
有一天,住在隔壁的赵大娘送来了一碗肉馅饺子,正赶上吴心上学去了,王怜怕凉了,赶紧把饺子往热锅里放。赵大娘怕王怜都留给吴心,就死气白赖(注:方言,意为反复乞求)地再三劝说,非要王怜尝几个不可。万般无耐,王怜只得拿一个尝了。尝一个后觉得太香了,不觉又吃了一个。王怜自吴心父亲死后,有一口好吃的都留给吴心。逢年过节,给儿子包白面的肉馅饺子,自己包玉米面白菜馅的。已经十多年没尝过肉味儿了。赵大娘走后,王怜越吧嗒嘴越觉得饺子香,她忍不住又开锅看了看那满满的一大碗饺子,心想:反正儿子一顿吃不了,我就再尝两个吧。
吴心放学回来了,王怜赶紧开锅端出饺子,乐颠颠地告诉儿子:“隔壁你赵大娘给咱送来一碗饺子,可香了。”吴心一听:“啊!你咋知道可香了?”王怜赶紧解释说:“你赵大娘非要我尝几个,我就来了馋劲,尝了六个。”吴心听了王怜的话,气呼呼地瞪了王怜两眼,把装饺子的大碗往王怜跟前一顿:“你馋,都给你吃了吧!”转身绰起一把菜刀就磨起来。王怜胆突突地走到儿子跟前问:“孩子,你磨刀干啥呀!”“干啥?你不是馋吗?我磨刀给你杀老母猪吃!”吴心恶狠狠地对母亲说。王怜赶紧退到一边,越想越觉得儿子的做法蹊跷可怕,就一点点地挪到隔壁赵大娘家对赵大娘说:“他大娘啊,吴心今个也不知道咋的了,你给送来的饺子一个也没吃,就磨起菜刀来了,我问他磨刀干啥,他说我馋,要给我杀老母猪吃。”赵大娘吃惊地说:“哎呀,我的妹子呀!你还糊涂着呢?吴心生生让你惯坏了,什么杀老母猪,那是因为你尝了饺子,他八成是要杀你呀!”王怜听赵大娘这么一说,连惊带吓,浑身颤抖,哆哆嗦嗦地说:“他赵大娘啊,那可咋办哪?”赵大娘想了想说:“这么着,你回家预备一个蝇甩子(注:夏天轰苍蝇蚊子用的一种东西),一把扫帚,一个葫芦,在葫芦里装上水。晚上你把蝇甩子想法绑在葫芦顶上当头发,把扫帚绑在葫芦下面当身子,绑好后放在你睡觉的地方,给葫芦枕上你的枕头,盖上你被子,就象你躺在那一样,你躲在门后别出声,看他究竟是不是要杀你。”
王怜胆突突地回到家里,天已黑了。吴心不知上哪儿去了,一找菜刀也没有了。王怜半信半疑地找到蝇甩子、扫帚、葫芦,绑好后放在自己睡觉的地方,盖上自己的被,枕上自己的枕头,就这样她还没有忘记给吴心铺上褥子捂上被,之后,自己就躲在了门后。半夜时分,只听外面吴心大喊一声:“老杂种,快给我开门!”王怜吓得差点断了气。吴心喊了一声没听到动静,就呼一脚踹开门,拎着菜刀直奔王怜睡觉的地方,照着装水的葫芦就是一刀,葫芦被开瓢了,里面装的水迸了出来,吴心扔下刀,撒腿就跑。吴心一口气跑出了好几百里,最后跑到一个镇子上,就在这个镇子里站了脚,靠着蒙骗过日子。一晃儿又过了十几年,不知他怎么弄到了一笔钱,娶了个媳妇。一年后,媳妇生了一个儿子,吴心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有胆。有胆和吴心小时候一个模样,也是牲口性子,特别累人,成天得抱着在地上走,可把吴心的媳妇累苦了。
一天,吴心从外面回来,兴冲冲地对媳妇说:“这回可好了,赶明个,我去买个老奴才给咱们哄孩子做饭干零活。”媳妇说:“咳,到哪儿去买?”吴心说:“你等着吧,明个我就走。”原来吴心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信,听说他妈没有被杀死,他只砍碎了一个大葫芦头。他跑出来之后,他妈进了深山老峪,在那里修行,他想去把王怜找来,给他当老奴才。
第二天一大早,吴心就向深山老峪出发了,真是功夫连无心人也不负。一个月之后,吴心终于在深山老峪里找到了自己的母亲王怜。王怜看见儿子,真是一阵欢喜一阵心酸,她还以为儿子寻思过味儿来接她的。吴心在母亲住的地方四处撒摸到处翻找,结果一颗粮食粒、一把干柴棍也没有看到,他奇怪地问王怜在这里吃什么烧什么。王怜说:“咳,孩子。我刚到这里没柴没米,十多天没吃一口东西,饿得昏昏沉沉时就听有人告诉我,烧大腿烀石头。我支撑着捡了两块石头,点着腿一烧果然烀好了。从那以后我就烧大腿烀石头吃。”
“妈把您烀的石头找一块给我尝尝。”
王怜从一个柳条筐里捡出两块烀熟的石头给了吴心,吴心接过来一尝,哎呀,还真挺好吃:顺甜的,稀面的。吴心吃了两块,还想要吃,可已经没有烀好的了。王怜赶紧把石头捡在锅里几块,点着大腿烧起来。
“妈,烧大腿不疼么”吴心这一问不打紧,却一语道破了天机。王怜大腿疼起来了。她犯愁了,怎么办呢?在这里呆了十年,全是烧大腿煮石头吃,现在腿不能烧了,往后可吃什么烧什么呢?原来是不打算和吴心下山的,可如今只好跟他去了。
王怜跟着儿子出了深山老峪,这时吴心变了脸,也不叫妈了,一口一个老东西,一口一个老杂种,一会儿给王怜一拳,一会儿踢王怜两脚。并且要王怜到他家后,不行说是他妈,只说是花钱买的没名没姓的奴才,要管他叫叔,管他媳妇叫婶。王怜早被吴心吓坏了,哆嗦着只有答应的份儿了。
到了儿子家,王怜每天要洗衣服做饭哄有胆,整天忙得脚不沾地。这还不够,吴心又买了一头老母猪,母猪下了十个猪羔。王怜每天抱着有胆喂猪。看着十个猪羔缠着母猪吃奶的情景,王怜每次都不由自主地叨念:你养十子把娘缠,我养一子把娘嫌。我不是没名没姓老奴才,我是有名有姓老王怜。猪娃猪娃叫哇哇,吴心吴心要杀妈。
邻居听到王怜每次喂猪都要叨念这套嗑,觉得奇怪,就告诉吴心媳妇。邻居走后,吴心媳妇把王怜叫到跟前问:“哎,你见天喂猪时,叨咕一套啥嗑呀?”王怜听媳妇一问,吓得哆嗦乱颤,赶紧辩白:“婶子,我可没叨咕啥嗑呀,我那是叫猪。”吴心媳妇见王怜不说,就吓唬她说:“你要是不说,等你叔回来,我就告诉他往死里打你。”王怜听吴心媳妇这么一说,更害怕了。可吴心媳妇还是再三追问。最后王怜把心一横,长叹一声泪涟涟地说开了:吴心本是我的亲生儿子,你是我的儿媳妇啊!”接着,王怜就把自己如何二十多岁守寡,如何对吴心娇生惯养,怎样因为尝了赵大娘送的六个饺子引起儿子磨刀,赵大娘又如何给自己出主意,儿子怎样砍碎了葫芦头,自己如何去深山老峪修行,怎样被儿子找到,又如何被儿子说破了神人的点化。烀石头烧大腿觉出了疼,没有办法,只好跟吴心来到这里给儿子媳妇当奴才;走到半路,儿子如何变脸,如何只要她说自己无名无姓,如何只准叫叔叫婶,从头到尾讲了一遍。吴心媳妇一听,真是又惊又恨,眼前破衣烂衫、浑身打颤,每天管自己叫婶子的老奴竟是吴心的生身老母,没想到吴心竟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。她禁不住抱住王怜大哭起来,这一哭不打紧,把正在睡觉的有胆哭醒了。有胆这时已经五岁,他爬起来绰起鞭子就给了王怜一鞭子,接着要王怜趴在地上,他要骑马玩。吴心媳妇想起婆婆刚讲的对吴心小时候的娇生惯养,看到有胆现在的样子,不觉从头凉到脚。她从有胆手里夺过鞭子,咬着牙,叭叭给了有胆两鞭子,有胆啥时候受过这个呀,躺在地下打滚嚎起来。
恰在婆媳抱头痛哭,有胆在地下打滚时,外面响起了马叫声。一听到这个声音,王怜又吓得浑身打颤,她知道是儿子——吴心回来了,她本能地咽住哭声,转身往外就跑,因为凡是吴心骑马出门时,她都要首先给备好鞍子喂好马,回来时,要给吴心牵马卸鞍了,稍慢一点,就得挨马鞭。今天她刚要跑,媳妇一把拽住了她。叫她别出去,要她躺在炕上装病。只听吴心在院外大喊:“老奴才,还不快出来给我牵马。”媳妇跑出去告诉他:“老奴才病了,肚子疼,正在炕上打滚。”吴心听媳妇这么一说,提着马鞭气冲冲地骂着进了屋子。他看见王怜正躺在炕上打滚哼哼,有胆在地下打滚嚎叫,就劈头盖脸给了王怜一顿鞭子,抽得王怜在炕上翻翻乱滚。吴心一边抱起地上的有胆哄着,一边嘴里还“老奴才、老杂种、挨刀的、老不死的”地乱骂。
再说吴心媳妇见吴心进了屋子,就一口气跑到了衙门,告了吴心杀母、忤逆不孝之罪。衙门赶紧派了两个衙役抓起了吴心,动起大刑审问,吴心全都招供了。一切属实,判了吴心死罪,定在十天之后开刀问斩。
开刀问斩这天,法场人山人海,王怜和儿媳妇、有胆一起来到法场。法官一声令下:“开膛,看吴心到底有没有心?”刽子手上前一刀,只听“当”的一声剜出了吴心的心,仔细一看却是一块铜。吴心媳妇看着吴心的铜心,又看了看有胆,向法官说:“他爹那心已经变成铜了,这孩子的心也不能好,求你们也剜出他的心来,看看他的心是啥样,免得他将来也要杀我。”法官答应了她的要求,令刽子手立刻剜出有胆的心。大家上前一看:有胆的心果然也有些发绿,敲打一下,有一半已经发出当当的铜声,法官又令刽子手剜出吴心父子的胆来,看是什么样子。剜出一看:二人的胆原来都是铁的。这真是:“吴心”有心已成铜,“有胆”无胆原是铁。
王怜婆媳呢?她们带着官府的赏银回到了老家。从此二人相依为命,终于过上了好日子。(搜集整理:李秀芳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