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财本是追命鬼
很久很久以前,在松花江南岸有户大财主,当家的名叫左布正。他爷爷在世时,家有三处窝堡,土地千垧,骡马成群,牛羊成帮,他爹是个败家子,吃喝嫖赌,抽大烟打吗啡,五毒俱全,把家业败坏得只剩下不足百垧地,一个四合院。
左布正接手这份家业后,就手把手摁着,成天掐着算盘拨拉,他连刷碗水都不扔,说那里还有油水。一个个长工都得叫他扒一层皮。
一年高粱拔节,苞米吐缨,黄豆扬花时,他去城里赶集,走到半路上,来屁了,不能放在外边,粪水不能肥外人田,紧忙往家跑,憋不住,放了,他这悔后的,要晚走半个时辰,能吗?都怨小老婆,吃完饭就没命地追。左布正一赌气,不赶集了,往回走,走到南洼子黄豆地,一看那黄豆干巴拉瞎,底叶黄了,这不正是缺肥吗?这损失太大了,难以挽回呀!他像没阳运(注:方言,形容人没有精神,萎靡不振的样子)似的,在地头来回踅,两只眼皮只打仗,发苶,睏了,一屁股坐在地上,心里说这刚交四十的人,就这么没精神头,都是那小娘们搞的,晚上也不让睡,老捅咕,谁能支撑住呀,还叫吃补药,那能顶个屁呀,叨叨咕咕就钻进豆地里,躺在地垄沟睡着了,不一会儿被刷刷声惊醒,睁开眼睛一看,那黄皮子顺着垄沟跑,一个挨一个,看不见头,望不到尾。他眼前一亮,要把它们抓住,这不发一笔洋财吗,真是跌跟头拣元宝——有财命。他扑楞一下子起来,就去抓,往前一扑,造了个前趴子,往后一摁,又是一个倒仰,那黄皮子太多了,一时也不知抓哪个好,抓这个跑那个,抓那个蹽了这个,好不容易逮住个小末嘎(注:方言,意为最小的),一扯后腿,那小老黄回头一口咬住二拇指,疼得他嗷嗷直叫,一撒手小老黄跑了。
左布正眼睁睁地看着成群结队的黄皮子从眼皮底下跑光了,到嘴的肥肉叫狗叼去了,煮熟的鸭子飞了,那心像猫抓似的,站在地头上自言自语:“我还斗不过你们,只要你们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活动,就逃不出我的手心,就是网中鱼,瓮中鳖,早晚不等,都是我筐里的菜。”
他回家叫长工上街买回十大包鼠药,黄皮子不是爱吃山鸡吗,他又买十多只鸡,用药把山鸡泡上,在夜晚亲自去黄豆地挨个垄沟放上。这回我看你哪儿跑,这不老太太木桶里摸鱼——稳拿吗!他天天挎筐去遛,天天都是瞎猫抓耗子从房笆上掉下来——扑空。过了半个多月,那鸡肉都臭气熏天了,他码了一下脚印,发现都跑苞米地去了,垄沟那些小脚印,密密麻麻。他又整了一百多盘对夹,放在苞米地垄沟。这小子山猫不叫山猫,鬼兔一只,他怕夹住叫别人拣去,都是摸黑自个去下,往回走,自己踩上了,把小脚指头打掉一个。二拇指被咬,发了炎,脚没了一个指头,不敢沾地,疼得他睡不着觉,抱个膀儿在院子里瞎折腾,就像热锅上的蚂蚁,走不了站不住。
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,再说他家的更倌姓郑,也没个名,都叫他郑更倌,五十多岁了,也没成家,跑腿子一个,就吃住在他家伙房。这天小半夜饿了,去苞米地想掰几穗青苞米烧着吃。郑更倌进了苞米地,就听见有人喊:“大哥,大哥,救救我!”他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人,深更半夜,谁跑这苞米地干啥,可能是耳朵听邪了。掰了几穗苞米,又听见喊,他蹲下一找,一个黄皮子叫夹子夹住腿了,他掰开夹子,拿起一看是个老家伙,黑嘴巴,眉毛胡子都白了,摸摸后腿好像折了,他给捏咕捏咕,放在地上说快走吧。
郑更倌回来,走到院心,看见东家在院子里一边瘸达瘸达地走一边甩手,上前说:“也不谁在咱们家苞米地放了对夹,夹住一个老黄,叫我给放了。”
左布正一听嗷地一声:“那是我打住的,你怎么给放了!你快去给我抓回来,抓不回来,你就滚。”左布正在院子里跳开老虎神,把上下屋的人都吵吵出来,他像疯了一样,跑到伙房,把郑更倌的行李卷从窗户抛出来。谁说也不好使,必须就滚。郑更倌朝他要欠的二年工钱,左布正两眼一瞪:“我没叫你赔就便宜你了,要工钱,你可想到云彩眼儿里去了!”
郑更倌夹着行李卷出了大门,不知向哪里去,他没家呀,正犹豫,突然像有人拽他一下,他就忽忽悠悠跟着走。太阳冒红了,出了屯子顺着往西的小毛道,来到一条河边,岸上有一个窝堡,进去,没人,茅草垫地,两块土坯上边也铺着茅草,像一个枕头。他走了半宿,睏了,躺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一觉醒来,就觉得枕头太硬,硌脖子,他摸起一看,哪是土坯,是两块金砖。
半年后,郑更倌卖了金砖,在距左布正五里远的小东屯买了一处宅子,成了租地户。
第一年秋天,庄稼一上场,场院就似乎被祥云笼罩。下午拉进一车黄豆,次日早晨,就变成挺长一垛,几天下来,那四座黄豆山把场院围个严严实实。
下场那天,郑更倌找了十个扛袋子的,从午饭后一直扛到太阳落,那黄豆堆干扛不见少,撮一个坑,一回身就平了,屯中人都说这叫宝场。一连持续三天,仓库满了,住屋满了,就往院子里倒,院子也堆满了。
郑更倌杀了三口猪,祭天祭地祭神祭黄仙。正宴请屯邻时,来了一伙衙役,说郑更倌偷了左布正的黄豆。把郑更倌带到县衙,县太爷审问他:“郑更倌,你用什么招法偷了左布正那么多黄豆?”
“大老爷,我没偷,可不能冤枉好人哪!”
“你就种七垧黄豆,怎么能打那么多,左布正种七十多垧,怎么还没有打上你的五勾的一勾呢?”
“青天大老爷,我多了,他少了,就是偷的,那么我要问,他钱多,我钱少,他地多,我地少,照你这么说,是他偷了我的钱,偷了我的地了。”
“你不用狡辩,人家说你会小搬运。”
“青天大老爷,我要有那个本事,我就不偷黄豆,我何不去搬金砖,那不比偷黄豆来得快?”
“你这刁民,不打不能招,快给我打。”
两个衙役当堂就把郑更倌按倒了,一抡棒子,棒子折了,手脖子崴了,一扬鞭子,鞭子飞了,腰闪了,两个衙役不敢伸手了。
无奈,把他放回家。可左布正受不了,几十垧的豆子说没就没了,还给县太爷送了礼,一枪俩眼儿,疼得他拘挛暴跳,一天天如坐针毡,吃啥吐啥,饿得前腔贴后腔,瘦得皮包骨。他小老婆说话了:“人说你和黄皮子做对,是自食恶果,一天后半夜有人看见满场院都是黄皮子,他们围着黄豆垛拽,背的背,扛的扛,抱的抱,拖的拖,不一会儿,那一垛黄豆就被五骨分尸了。粉条子熬酸菜硬挺不行,人不说能请神,也得能送神,痛快花俩钱,找个瞎子给算算,给破破,狼吃不算,狗吃撵出屎来,舍不得孩子打不住狼,不然,来年你那地不还白种吗?”
左布正听了小老婆的话,好像从烂泥洼子被拽出来,他虽说发誓不信小老婆话,怕房倒屋塌,可现在撞了南墙也得回头呀,还能死爹哭妈——一犟到底吗?
没过几天,门口来了一个算命先生,左布正把他请到屋,先讲卦钱,先生要五两银子,他给二两,多一两不出!算命先生摸起钱搭子就走,说没看见过你这么抠的,我要不给你破,你要倒大霉的,撒手看猴吧!算命先生走到大门口,又被他给拽回来了。算命先生说非十两银子不可,左布正一咬牙,应了,心里说我这不是小亏不吃,大亏包了吗?认了,认了!
算命先生说:“你家点儿太低了,钱串子现在是倒提溜着,一帮小动物抢着往下撸,这些动物成千上万,你防不胜防。”
“是不是我得罪它们了?”这时左布正插了一句。
“不对,是你爷爷,你爷爷仗势强行拆迁,把它们先人的别墅给扒了,做了你家坟莹地,当时你家出了个浪荡公子,就是你爹,把家财几乎败尽。”算命先生站起来清清嗓子说:“它们这口气一直憋着,现在来找你了。”
“那咋办呢?”左布正哭声赖韵地问。
“我既然能看出,就能……不过你还得交十两银子。可你那么吝啬,决不会……”算命先生抬腿就走。
叫算命先生这顿白话,左布正像一团面,任凭算命的随便团搂了。算命先生收了银子,趴在左布正耳朵喳喳几句,走了。
次日,左布正找了十多个人,扒了祖坟,迁到一个山坡。这一扒,坟莹地冒了清气,坏了风水,没过多久,左布正得了脑出血,死了。郑更倌听说后,对众人说:“钱财是什么,那是追命鬼呀!”
一天后半夜,郑更倌坐在灯下喝茶,忽然来了一个身穿黄衣服的小伙,进屋就给郑更倌跪下:“恩人,我爷爷昨天夜里走了,他留下这把金葫芦,叫我们送给你,今后要有为难事,你可吹一下金葫芦。”说完一转身,那黄衣小伙不见了,郑更倌拿起茶几上的金葫芦,掉泪了,喃喃地说:“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啊。”(讲述人:孙宪章,搜集整理:孙伟贵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