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耳环
纷纷扬扬的大雪一飘,就到了腊月二十三,离年就剩几天啦。小山村里的穷人们,虽说手头紧,也都到集镇上买红纸写对联,买灶王画供在烟熏火燎的锅台后,图个吉利。
在松花江边青山岭的山根底下,有三间茅草屋,里面住着光棍汉张三忙。三忙孤身一人,砍柴攒下一串铜钱,也兴冲冲地往集市上跑,想称二斤肉,打一斤酒,乐呵乐呵。
想不到,三忙走到半路,遇见一家从关里过来逃荒的,向他要钱。三忙看不得眼(注:方言。意为看不下去),动了同情心,把一串铜钱都给了这家穷人。没了钱,还赶啥集哩,踅回去吧,可一摸衣兜,还剩一个大钱儿,三忙用手掂掂,一乐,还是进了集市。集市的地摊上,正卖灶王画,两个大钱儿一张,三忙只有一个大钱儿,便和卖主商量,卖主很吝啬,把灶王画一裁两半,只把灶王奶奶给了三忙。三忙想,灶王奶奶就灶王奶奶吧,瞧这老人家慈眉善目,一脸福相,保准会给自己带来好运。
回到家,三忙恭恭敬敬把灶王奶奶供到锅台后,就烧火做晚饭。家里只有二升白苞米,三忙拿到西屋去磨面,要贴大饼子吃。西屋是个空房,安一台新杵的小石磨。三忙抱起磨杆刚要磨,一个满脸笑容的老奶奶走进屋里,说“三忙,快过年了,你别光吃苞米面了,我这有一把麦子,你磨磨,蒸锅白面馒头吃顿饱饭。”老奶奶从怀里摸出一把黄灿灿的麦粒,放在磨眼里,往外就走。
“谢谢你,老奶奶,我看你怎么这样眼熟啊?”
“我呀,”老奶奶笑眯眯地说,“不就是你刚刚请来的灶王奶奶吗!”
从此,张三忙那眼石磨,就变成了宝磨,什么时候转动,什么时候有雪白的面粉落下来,三忙总也吃不完,便拿来送给穷人。三忙发财的消息,在村子里传开了。村子西头住着一户老孙家,男的是个跑小买卖的,不久前得病死了,寡妇妈领着一个独养女,小名叫半月。半月人长得挺漂亮,想找个有钱有势的主儿,可大户人家又没瞧起她,因而老大不小,还没出嫁。听说张三忙得了宝贝,寡妇妈就对半月说:“嫁给三忙吧,三忙身强力壮,上没老下没小,又不愁吃,跟他过保准不受罪。”半月早就相中了三忙,只是嫌他穷,一直没开口,现在妈一提就同意了。找个媒人一说合,两家就成了亲。
过门后,三忙对半月诚心诚意,半月头两天也装得挺好,渐渐就露了馅儿,好吃懒做,锹镐不动,打东街骂西街,闹得鸡犬不宁。一晃又到了大雪飘飘,快过年的时候,半月吵着要三忙上街给她砍肉,买好吃的。三忙走后,她就烧火烙糖饼,挂在脖子上吃。烙饼的时候,灶王奶奶被油烟熏得直淌眼泪,半月看见了,把抢刀一摔说:“你个老不死的,哭啥,馋啦?做好吃的,你先闻味儿,便宜都叫你占了,还不知足哩。今年把你送上天,明年就不准你再回来。”正骂着,三忙赶集进屋,给半月买回一斤大块糖。半月拿起一块糖烤化了,抹在灶王奶奶嘴上说:“先封住你的嘴,省得你回天宫嚼舌根,说我的坏话。”
灶王奶奶憋了一肚子气,急急忙忙赶回天宫。灶王爷见老伴儿回来了忙上前和她搭话,可是灶王奶奶直摇头,张不开嘴。洗净了糖稀,灶王奶奶这才说道:“张三忙的媳妇太不是东西,没人味儿,我非找她算帐不可。”
灶王爷有副菩萨心肠,赶紧制止道:“你这个老太婆,咋净说人家坏话,‘上天言好事,下界保平安’,这句格言你忘啦?”灶王奶奶不服,非要拉灶王爷到老张家亲自看看不可。她说:“瞧瞧就知道了,不是我有意编排她。”
就这样,灶王爷和灶王奶奶变成两个叫花子,又来到人间。他们拄着拐棍,挎着柳条筐,到张三忙家讨饭。三忙进山砍柴去了,半月迎出来哄撵着:“去去去,没有闲饭白给你们吃。”两个老人要硬往里进,半月拉长脸,用力一推,“扑通”把两个老人都搡了个倒仰儿(注:方言。意为仰面向后倒去)。
两个老人跌得很重,躺在地上直“哎哟”。过了半天,三忙背柴进院,才把老人扶起,搀到屋里。忙赔礼道:“你二老别见我媳妇的怪,她不懂事哩。跌伤了我给治,你们就住在我家里好了。”三忙做饭、熬药,端屎倒尿,像侍候亲爹娘一样照顾两位老人。半月可看不惯这个,又撇嘴又瞪眼,一赌气回了娘家。三忙几次到丈母娘家去请,半月死活不回来,还说:“我嫁给你图的就是清静,如今你拣回两个老不死的供在家里,我可受不了。”
“唉,两个孤寡老人,数九寒天,你要他们到哪里去?再说,你要不推他们,能病得这么重吗?”
“活该,谁让他们来讨饭?”半月不耐烦地说,“养病找他们的儿女去。”
“他们没儿没女。”
“没儿没女就该你养活?你个大傻瓜!”
“咱不能不仁不义,见死不救。”
“屁!”半月又骂又闹,后来竟吵着离婚,和三忙分了家。
说也怪,半月一离婚,两个老人的伤就好利索了。老奶奶对三忙说:“孩子,是我拖累了你,把媳妇也丢了,真对不起你呀。”说着,从耳朵上摘下一只金耳环,“我人穷,只有这只耳环,你拿去吧,到庙会上去讨一个贤惠的媳妇,好好过日子吧。”
三忙连连摇头说:“让我去买一个媳妇,我可不干哩。”
“不是让你买,逛庙会那天,你只要拿耳环当凭证,就会有人给你当媳妇。”
三忙接过耳环,两个老人转眼都不见了。
盼到四月十八日,三忙就去赶庙会。庙会上人山人海,烧香的,叫卖的,逛景的,耍猴的,热闹异常。三忙顺山路登到二十个台阶,从庙后转过一个手捧野花的大闺女,模样长得天仙一般,见三忙拿着金耳环,就羞答答地问:“这耳环可卖?”
“不卖。”
“那你拿它干啥哟?”
“我,”三忙一着急,说了实话,“我是来讨媳妇的。”
大闺女噗哧一笑,“我叫水仙,给你当媳妇怎么样?”
“那敢情好,就怕你嫌我家穷,要啥没啥。”
“只要你心肠好就啥都有了。”大闺女咬着嘴唇说,“我三姑给咱俩做了媒,我也愿意。哎,我三姑,就是灶王奶奶呀。”
嘿嘿,原来是这么回事,三忙乐颠馅了,领着水仙回家,结成了恩爱夫妻。水仙人品好,谁见谁夸。
最后还得说说半月。半月离婚在家,听说三忙又续娶一个好媳妇,心里可真不是个滋味。寡妇妈说:“要不,你再嫁个男人吧。”半月说:“嫁就嫁,不过,可得依我三个条件。”
“我的小祖宗,你都嫁过一回人了,差一不二(注:方言。意为差不多)就行了,还讲啥条件?”
“妈,你甭管,这条件少一个我也不答应!一、嫁过去,我不干活;二、男方没爹没妈;上没姑嫂,下没小叔子;三、我当家,说啥算啥。”半月扳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地数,把寡妇妈吓了一大跳。
出嫁的条件一宣扬出去,媒人都离得远远的,三年也没谁来提亲。半月脸上的皱纹越聚越多,自己也着了急。她听说三忙靠一只金耳环当媒人,娶了一个仙女,就暗暗寻思,我何不借金耳环用用,也许金耳环会给我寻一个可心的男人,把我娶了去。于是,半月厚着脸皮跑到三忙家借金耳环,三忙是个宽宏大度的人,立刻答应了她。
半月拿着金耳环,四月十八也去逛庙会,哪里想到,刚走进庙门,金耳环竟不翼而飞,不知被谁给偷去了。半月伤心极了,坐在石头上大哭了一场,她觉得神仙也不帮她的忙,自己的人缘儿真是糟透了。再说,没有了金耳环,回去怎么向三忙交待?左想右想没有出路,最后不得不出家当了尼姑。(讲述人:宋逢春,搜集整理:李春农)